拿什么報答你，我的妻

有那么多的蛇纏繞著我，我拼命掙扎，想掙脫這些可怕的東西，可我被繞得太緊以至于無法呼出一聲。突然燈亮了，原來又是噩夢。只見妻子披起了衣衫，下床來扶我，哦，是我起夜的時間到了，自從生了這場病，我每晚都需要起來方便幾次，日夜照顧我的妻子對這一切了如指掌，甚至不自覺中形成了她自己的生物鐘，這么多年，苦著她了！更深寒重，冬天已經(jīng)到來，這樣冷的日子我著實厭惡，也就是那個寒冷冬天，我的人生被徹底改變。

2006年德欽的第一場雪在早晨降臨，妻兒早已出門。我在暖爐旁看著窗外的飛雪，想到了我遠方的女兒，她從小就愛雪花，今天要是她在家看到這漫天的大雪會有多高興呢？給她打個電話吧，不過又怕這個小懶蟲在賴床，罷了不打擾了。眼看快到上班時間，我剛起身，突然一陣眩暈，頭似乎被什么重重地扯了下來，我下意識地扶住了身邊的矮柜，這是怎么啦？我想求救，可渾身動彈不得，身體似乎已經(jīng)不受大腦支配，“一定不能倒下，一定不能倒下……”不知道這個聲音支撐了我多久，漸漸地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嘈雜的聲音在我耳畔回蕩，緩緩睜開眼睛，這間白色的屋子真刺眼，還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，我進醫(yī)院了。側(cè)過頭望去周圍都是親友，我看見了妻子飲泣的瘦小身影。是腦溢血，我得了這么可怕的病，撿回一條命真不知是多大的幸運呀！之后的日子，我的這份“幸運”給我?guī)砹藷o盡的痛苦和折磨，也徹底拖累了我的妻。

六年光陰，真是漫長，我和妻在無數(shù)的藥物、針水和康復訓練中摸爬滾打著，我的生活完全無法自理，吃喝拉撒全都需要照料，更可悲的是我已經(jīng)無法說話，我看著她每天在我身邊勞碌的身影甚至不能道聲謝謝。在這么艱難的日子里，我的女兒成家立業(yè)，兒子也上大學了，他們?nèi)松钪匾娜兆永?，我這個父親卻無法參與，所有一切是我的妻打理置辦。對兒女、妻子我一直是愧疚的，還清晰地記得一家四口在一起勾畫未來美好藍圖的樣子，可惜我食言了，都是病魔這個不速之客張著貪婪的嘴巴吞噬著我的身體，伸著尖銳的利爪奪取著我的幸福。我不是個好父親，好丈夫。

天氣不錯的日子，妻子就會為我擦洗身子，穿著干凈的衣衫一身清爽地坐在院子里休息真是愜意的事情。這會只見正打掃衛(wèi)生的妻匆忙向我奔來，原來我又在毫不察覺的情況下尿褲子了。這已經(jīng)不是第一次了，突然我特別憎恨自己，更憎恨命運帶給我的痛苦，無處宣泄的情緒一時莫名涌來，順手抄起身邊的玻璃杯就朝妻摔去，杯子落下的一瞬間我的心也碎了一地，我不該呀，不該如此待她呀，太多的抱歉最后化成了淚水。常言說，久病脾氣壞，我的脾氣就這樣越來越壞，醫(yī)生告知過像我這樣腦部受損傷的患者，后遺癥會很多，包括情緒的煩躁和失控。可這一切怎可作為我亂發(fā)脾氣的理由呢？淚眼中見到妻笑盈盈地對著我說：“你看，又不高興了吧？還哭鼻子了？你可是越活越小了，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，小心我哪天收拾你。走，咱們換褲子去！”她一邊調(diào)侃著我，一邊還哼著小曲，我何嘗不知道她是在刻意掩飾自己的委屈呢？總覺得自己是如此不爭氣，近來似乎又變得愚鈍了，手腳也越發(fā)不靈便起來，一碗飯吃完的時候半碗是撒落在地的，妻子見我這般，干脆開始喂我吃飯，一邊給喂飯一邊不忘搜腸刮肚地想盡各種有趣的事情讓我開心，每每我吃飽后，她才安心地端上自己的碗筷吃起溫涼的飯菜。她總是為了我如此良苦用心。

這天，如往常一樣我外出去鍛煉，病后我的左半邊身體已變得不靈便，步伐蹣跚艱難，妻子便日復一日地牽著我每天步行幾公里。這時，無意間在路邊的櫥窗玻璃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，顫顫巍巍，笨重吃力，被妻慢慢拖拽著，真狼狽，也難怪路人總會用驚異的目光打量我。我一直是個極其重視形象的男人，此刻心中徹骨悲涼，“天命之年”遭此橫禍，真是無奈。大約一個時辰后我們到了菜市場，每次妻子都會在這附近為我尋一處最向陽的地段，讓我休息著等她買菜出來。陽光照得我暖洋洋的，多希望這束光亮把我的病癥全部驅(qū)走，給我的身心一次徹底的洗禮，讓我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。正想著，我在不遠處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，那不是我閨女嗎？我想叫住她，可這么簡單的事情我都做不到，只好慌忙起身費力地追趕而去，可轉(zhuǎn)眼已不見那個人影。我真是老糊涂了還是太想女兒了，那個小精靈只有節(jié)假日才有空來探望我，現(xiàn)在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呢。霎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，我分不清方向，只有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。妻子買菜回來不見我，瘋了似的四處打聽尋找，最后報了警，正巧我也被幾個好心人送到了警局。我的妻一直是個堅強又能干的女子，再大的困苦面前她都能夠咬牙挺過。眼前的她臉色煞白，可想是受了多大的刺激，緩過神后她用雙手撫摸著我滿是溝壑的面龐道：“你嚇壞我了，如果你沒有了，我怎么活？”簡單的字句飽含了她對我的深情厚意，也就在那一刻，我才深知自己的價值所在，我的家人需要我，盡管我已經(jīng)是個無用的人，但只要我還在，那么我的家庭就是完整的，我的家人才是欣慰的。記得女兒為我寫過一篇名為《爸爸，祝您早日康復》的文章，其中的一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：只要您還在，就有希望。我是不幸的，我沒有了健康的身體；可我又是幸運的，我收獲了太多的愛和溫暖。家人是我精神和生命的依托，妻子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財富，我真是無憾了，現(xiàn)在我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，繼續(xù)珍惜、享受我所擁有的全部。

依稀還記得和妻初識的那個季節(jié)，那時正值春暖花開，她像只快樂的燕子飛進了我的生命，可相濡以沫20余載之后，我便將所有的重擔拋之于她，雖說幾十年時光的沁潤已經(jīng)把我們的靈魂融合到了一起，心靈也已不再僅僅屬于自己，但她的形影相隨，不離不棄，我感激涕零。今生讓我拿什么報答你呢？我的妻！

夕陽把最后的一縷光散在人間，我們被籠罩在昏黃的陽光里，那么安詳。大概只有在夕陽的背景下攜手相伴的人才能真正懂得，當愛在日落余暉時，彼此相伴便是最大的幸福！（作者　慈仁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