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中de父親

時常想起來的畫面，是小時候看見的場景：父親背著柴火在大雨里艱難地行走，雨水、汗水澆濕了他瘦弱的身體。那時正是傍晚，饑腸轆轆的父親冒著大雨把溫暖背進家里。我站在門前，看見父親額頭上的雨水不停地往下流。

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夏季的傍晚，父親跌倒在濕滑的道路上。父親倒在泥濘里不能動彈，轟隆的雷聲掩蓋了他的呼喊，幸好一個路過的親戚把他背回了家。

此后將近一年的時間，父親一直躺在病床上，眼神憂郁，沉默不語。很多時候，他會發(fā)出低低的抽泣聲，聽上去讓人心疼。這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不能行走的無助和生命的脆弱。之后的很多年，每到雨天，父親就會全身酸疼，但他一直用意志支撐著自己，在疼痛里艱難行走。父親也在混沌的歲月里慢慢變老，變得佝僂和單薄。

父親說他14歲就離開山村，去城里讀書。經常被饑餓和病痛包圍，所以拼了命的想走出大山。那時候，父親在會澤一中讀書。30多年后，我追隨著父親的足跡來到這所學校。時隔多年后回到母校，父親顯得無比激動。他給我講他在這里讀書的故事，講這所學校的文明。言語里有自豪也有些許的無奈。

16歲那年的中考，父親因為兩分之差而落榜。家里又十分困難，他帶著遺憾回到了山村，從此與土地結緣，年少時走出大山的夢想，在昏黃的土地上日漸凋零。

父親說，他和母親結婚的時候幾乎一無所有。那時，我的叔叔還小，分家時，父親除了幾畝薄地什么都沒要。在艱難的歲月中，父親憑著自己的雙手建起了新房子，讓整個家變得欣欣向榮。在我童年的記憶里，父親總是在大雨中佝僂著腰，揮舞鋤頭開墾一塊塊土地。他的汗水讓貧瘠的土地也能結出豐碩的生命之果。

這些年，父親依然忙碌著，而我遠離了山村，也遠離了父親。時空的阻隔讓我們心靈的隔閡越來越深。每次和父親通電話，都是循著一種模式，無非是“身體好不好，多休息一下”之類的套話。我的性格里繼承了父親的深沉和寡言，不善于傾訴，也不懂得安慰人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接到二姐的電話，她在電話里發(fā)出低低的哭泣聲。她說：“爸爸現在還在背肥料，還沒有吃飯?！蔽铱纯幢?，已是晚上的8點多。那一瞬間，我竟然忍不住失聲痛哭。在城市冷冰冰的街道上，行人投來訝異的目光，我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。我強忍住哭聲打電話給父親，叫他先吃飯。父親叫我不要擔心，他很好，但我分明聽到父親的聲音里有幾分哽咽、幾分疲憊。

父親的一生，有多少時間在為自己而活？少年時為了父母，放棄了學業(yè)，為了弟弟，放棄了家產；結婚后，為了家庭，勞苦奔波，風雨無阻；現在，為了不讓子女操心，依然在貧瘠的土地上耕耘。漫長的生命里，父親總是在成全別人，委屈自己。而這么多年來，我一直忽視了父親的愛和疼痛。

那一夜，我流了很多眼淚。已經很多年，我沒有這樣哭過。伴隨著眼淚，汩汩流下的還有自責和悔恨。那夜的夢里，我又看到童年的那場大雨，父親躺在泥濘里，在大雨中無聲地掙扎……（作者 朱金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