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白馬 我的王子

在白云、青山、綠地、碧水的懷抱中，眾多動植物帶著富于生命力的形、色、聲、趣，坦然走進人類物質生活領地及精神生活世界，與人們長相廝守，諧和共榮，結下了不解之緣。20多年前，我們清貧的家迎來了一位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“親人”，它就是我的白馬，我的王子。

它先于我一個月來到人間，或許是來還上輩子它欠我的債，或許是為了能與我“再續(xù)前緣”，總之，我們成了一家“人”，我和它有著驚人的默契，我們同甘苦共患難，攜手走過無數(shù)風雨飄搖的日子?；茧y見真情，在那些無比艱難的年月里，它全然成了我們家的“靠山”和“恩人”，儼然成了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。

它野性十足，遇到坡路就甩一甩它那頭特有的“少年白發(fā)”，蹬一蹬它那雙長而有力的腿，長嘯一聲，開始漫山遍野撒歡，我擔心它不小心扭了腳，時常牽繩限制它，但若遇到開闊的草地，我很樂意放它去過一過“野癮”。每到這種時候，它總是先用感激的眼神瞧瞧我，然后迅速轉身，奔向那原本就屬于他的自由天地。它奔跑的樣子倜然出眾，瀟灑至極，那一頭飄逸的雪發(fā)和那身銀色外衣，在風中搖曳有致，風姿綽約，引來百鳥的高歌，引來群犬的嬉逐，引來牛羊的歡心，引來放牧人的駐足凝眸?？吹剿d高采烈地在它所鐘愛的“舞臺”上表演，我禁不住內心的激動，忘情、忘形地張嘴“咯咯”大笑起來，盡情與它共同放牧人生……

當它生龍活虎地闖進我們家門時，家里正窮得叮當響，為了生活，父親常常背井離鄉(xiāng)去外地打工，家里的活兒全由母親一人承擔?？粗e勞成疾卻還要忍著疼痛下地干活的母親，淚水不知多少次爬上了我小小的眼角。從此，小小的我暗下決心要盡量替她分擔一些家務。每天天一亮，我就早早的起床，抱柴、燒火、熱水、做飯，然后帶著它去野外覓食，風雨無阻，雷打不動。沒過幾月，它就“脫胎換骨”，變得容光煥發(fā)﹑神采飛揚。我時常在它“飯飽酒足”之后，唱上一首父親教給我的歌謠或講述一段對父親思念的故事，它總是乖乖地站著聽，聽到高興處的時候，就吹吹嘴皮，噴噴響鼻，鼓勵我繼續(xù)唱下去；聽到傷心處的時候，就會用充滿憐惜的眼眸凝望我，使我冰冷的心漸漸開朗暖和起來。

光陰荏苒，到了我上初中的時候，母親常年生病，家里能“掙錢養(yǎng)家”的也只有它與父親了。它力氣很大，行動敏捷，雖在高山險地負重卻能行走自如，成了父親農作和外出打工的好幫手，父親逢人便夸：“這是我的‘大兒子’”，村外的很多人也都慕其名而紛紛前往請之。它樂于助人，不負眾望，在大隊人馬之中，總是背得最重卻時常走在最前頭，那股好強的勁兒可真與我如出一轍。有時候，它累得吃不下飯，可還是繼續(xù)埋頭苦干，在炎炎烈日下，拼命地趕路，竭其所能，只為替我家分憂解難。平時，陪它去“掙錢”的人一般是父親，父親病了累了的時候，我便去頂替。每次陪它去“掙錢”，我的腳步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比，我仿佛看見，疲憊不堪的它，正如母親為這個家操碎了心一樣，在雨夜里拼命地把那快要倒塌的舊屋撐了起來。每每想到這些，病魔纏身的母親﹑嗷嗷待哺的弟弟﹑歷經輟學之痛的我﹑疲憊不堪的父親都流下了感激的淚。我們不知多少次想要讓它好好歇息歇息，怎奈生活的長鞭時時在我們身后揮動著，催著我們向前，再向前，哪怕耗盡精力，也必須拼命前行，我的白馬啊，又剛毅頑強地奮蹄與我們一起前行……

白駒過隙，到了初二下學期，我的求學之路遭到了暴風雨的襲擊，相繼遭遇母親做手術﹑奶奶病重等一系列的打擊，十多歲的我忍痛輟學，被迫與我的白馬一起竭心盡力支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。記得那段時日，我時常背著籃子，牽著白馬，趕著一大群豬、牛、羊，去山上放牧、打蕨菜。在漫漫放牧之路中，我不厭其煩地給它講我在學校里的事，它總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聽著，不再調皮也不再撒野了，溫順得像一頭小鹿。記得那時我對它說過這樣的話：“白馬，你知道嗎？我真的不想失學，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在校園里汲取知識，能自由飛翔在我所鐘愛的文學蒼穹，在星空中劃下壯麗的弧線，就像你能撒腿奔馳在自己最愛的廣闊天地間，盡享生命的自由和歡樂一樣。可是，理想與現(xiàn)實常常一個在天上，一個在地下，家庭現(xiàn)狀不容許我繼續(xù)上學，我應該面對現(xiàn)實，老老實實干活，盡力與你們一起撐起咱們的家?！蓖高^它閃著淚光的眼眸，我看見了我的淚眼。過了一會兒，它用頭蹭了蹭我的手臂，用舌頭嘴舐我著的手指。我知道它這是在逗我開心呢，瞬間，一股暖流從我的心田漫流開來，融化全身。

后來，由于班主任趙老師千方百計幫我申請助學金，我才得以繼續(xù)我的學業(yè)，我的白馬為支持我讀書，更加任勞任怨地為家里出力。每到周末，只要我回到村邊，它總是最先發(fā)現(xiàn)我，用最大嗓門歡快地呼喚我，我深知它那叫聲中濃濃的情，唯恐它等得太久，我也總是一口氣飛奔到它的身邊?？粗萘艘蝗τ忠蝗Φ纳戆搴蜕砩媳获W子磨破的血肉，一股酸楚涌上心頭，再想想自己不太如人意的學習成績，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尤感愧對于它。

初中畢業(yè)后的一天早晨，家里來了一群不速之客，他們繞山繞水找到我們家，直到吃完他們帶來的所有酒水，才亮出底牌：原來他們對我的白馬垂涎已久，而他們的“禮金”也很誘人，在那個我即將上高中而學費無著落的“黑色八月”，在那個母親急需用錢治病的艱難時刻，這無疑是雪中送炭??！但是，我們全家都斬釘截鐵的拒絕了這門“好事”。因為我們深知，白馬不但為我們家立下了汗馬功勞，而且在那些最艱難的年月里，給了我們向前奮進的勇氣，這是千金也換不來的精神力量。是啊，如果我們是一叢逢春枯木，那它就是我們根下的沃土，無怨無悔地滋養(yǎng)著我們；如果我們是歷經野火的小草，它就是和煦的春雨，默默無聲地潤育著我們；如果我們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，那它就是溫和慈愛的老母親，任勞任怨地哺育著我們。它既是我們全家的“大恩人”，又是我至純至善的白馬王子，我們都舍不得離開它，特別是面對漸漸好轉的家境，我們更不能離開它，客人走后，我把這些話告訴了它，月光下，它低垂著腦袋，任淚水一滴滴滲進腳下的土地……

有了這一次的經歷，我更加確定，它能聽人話、懂人情，是個能洞察世事人情的“明白人”。它的內心充盈著與我們心跡相印、命脈相通的故事和情感，我們只有用心去感受，才能成為它肝膽相照的好朋友，相濡以沫的貼心人。

流年似水，我們家的“救命恩人”、我的白馬，我的王子已屆耄耋之年，回首它與我們和諧相處、甘苦與共的歲月，披閱它攜扶我們家走出生活困境，汲汲漫漫而寓輝煌于平凡的生命之旅，不由想起了聞家駟的詩句：

那是一匹歷盡風霜的老馬，

拖著麇載的雙輪，直往前走；

車載的重壓，盡夠累倒了它，

別問裂骨的冰風，崎嶇的路。

我的白馬，我的王子，我為你那吃苦耐勞、不畏艱難竭蹶、勇往直前的品格而自豪，更為你以仁愛、助人之心與人類和美地在同一個家里生活與創(chuàng)造而引吭高歌。（吳姍蕙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