赴俗塵 ——中甸游記

來源:香格里拉網(wǎng) 作者: 發(fā)布時間:2018-03-25 10:20:47

無韻詩曰:杜鵑開遍無人賞,花落草間有人拾,木屋炊煙裊裊升,獒犬桿頭漾漾旗。松樹紫果垂幔枝,樹須綠絳掛清風,心有業(yè)障未消時,早踏石階求海燈。

在沒有廣角鏡的回環(huán)山道,轉(zhuǎn)彎,隨著迎面駛來車隊,金沙江虎嘯的翻滾而來,逆著行車的爬坡方向,它攜黃土和細石拍打在暗礁,甩出渾濁的河水,向下游沖去。于是,山的輪廓在灰藍的蒼穹下漸漸明朗起來,這就是高原。黑色的羽翅在田間的炊煙中簌簌穿過,降下車窗玻璃,帶著氧氣的風讓人心跳加速。探頭看,緋紅棉絮云朵有讓人心情大好的魔力,兩旁是山林翠色,回望,是更高的山重疊,翻過眼前的山頂,前方是寬闊筆直的路,盡頭依然是山。牧民和馬在路的右邊出現(xiàn),他們的身后是開滿拇指大小野花的大片草原,當腳踏上這土地時,卻應飽含對它們的歉疚之心。一株樹以屈膝的姿態(tài)站在中心,被曠野的風吹得低了頭,綠色的地平線把它框成了一幅畫,高原的藍和高原的云都甘做它的背景。

路邊架起的電線連接起低片片白色矮屋,藏香豬和狼毒花閃現(xiàn)在視線之內(nèi),路面漸窄,黃色簇簇的狼毒花正是開放時節(jié),它們靠近路的邊緣,也散布在每一家的柵欄里,自生自長,開的耀眼,或許用“一叢”來形容更確切,每一叢狼毒花都由數(shù)十枝花構成,同根同源,以葉作枝(其實是向上生長的葉片包住了枝干)構成,又從分支的一串枝葉頭中吐露出散射狀的一叢橙色花苞,花苞綻放出五瓣花,當外圈的花凋謝,內(nèi)圈的花苞再次撐起鵝黃小傘。綠色草原被黃色花海取代,而這僅僅是在中甸的外延,用明麗的狼毒花和穿梭其中覓食的大大小小的藏香豬,充滿活力的款待我們。心在路上,用腳步丈量世界。

天池沉靜,是高原的明珠,采擷明珠的方法卻不易,借當?shù)亍霸芌”牌照普拉多,上山。山門口是大塊巖石墜著的起落桿,以及用紅色油漆涂寫的“嚴禁火種”警示牌,幸運的是昨夜下了小雨,天池得以在天干物燥的季節(jié)開放,當?shù)厝司次飞搅?,奉為自然神。中甸再次用元氣滿滿的山路迎接我,穿越大泥塘,不到三百米,泥濘的路邊靠著兩輛被爛泥陷牢了的轎車,頭頂無數(shù)次和車頂親密接觸,越野車的高底盤也被掛得咔嚓響,繼續(xù)顛簸著向前。有些艱險,但并不代表這山路不美,從進入山林開始,眼框被清奇的美景滋養(yǎng)不斷。干枯卻不腐朽的花叢,深不見底的針葉林青黃相接,樹干截流改變流向的蜿蜒小溪,雨水沖刷過后的碎石塊與青苔、綠葉的隨意搭配,更有數(shù)不清的淡藍色的小花,偶爾瞥見沿途松樹枝里的奇異紫色松果,峽谷對面的山坡白色杜鵑綿延了數(shù)公里。山腰的開闊地帶,姍姍來遲的偏花報春,好像在為報錯了時節(jié),認錯似的,耷拉著桃紅的花朵,它們是朝著土地生長和開放,懂得回報的花朵。

純度減退的彩旗和凌厲的瑪尼堆告訴我——天池到了。高海拔帶來的云霧濕氣讓人不禁裹緊了流蘇披肩。撥開云霧,漫山遍野的紫色杜鵑,小聲驚嘆,恍惚間,仿佛置身仙境。從坡頂眺望,終年擠壓的云層籠罩整個山頂,天池的水面安靜的像睡著了一樣,風過無痕,湖對面是黑壓壓的針葉林,是活著的光禿禿枝干,云霧纏綿其間,從高山坡頭,直到湖邊,皆筆直的佇立。湖邊的灌木叢里是一群黑白棕色混雜的小牦牛,山羊般大小,從樹叢里探出頭來,黑亮的眼珠,不時煽動著其中一只毛茸茸的耳朵,好奇地打量著對準它們的照相機鏡頭。這花海不知從何處發(fā)端,也不知將在哪一個陡峭的坡地停止,小腿高的花叢無處不在。紅泥車轍輾過,藏民用原木樹干搭建房屋,最原始的人工,不見炊煙,后院中心樹立一旗桿,拴住消瘦的獒犬,皮毛上結(jié)成土餅,長繩頂端系有一根牦牛尾,《詩經(jīng)·國風》云:“孑孑干旄,在浚之郊。素絲紕之,良馬四之?!标笈N诧椘鞐U,古時將相出巡,用以壯威儀。

黃昏,守門的本村人已回家,空蕩蕩的公路繞過村莊,長驅(qū)直入,可以仰望松贊林寺,金頂在泛著光,透出威嚴。烏云低壓,羽毛油亮的烏鴉在蒼穹盤旋,遠處的湖心島上是水葬臺。停車處,遇到提水的喇嘛,慈祥的笑,以身引路,沿著房屋邊緣前行,曲折向上向心,歸到直通大門的石梯。松贊林寺鑲嵌在一個富足村落之間,玻璃頂自然采光的層層房屋,分布長長的階梯兩旁,匍匐在有“小布達拉宮”之稱的松贊林寺下。分支的階梯合二為一,走進廣場,天色忽然暗下,冷冷的風在呼嘯,高大的正門左右各有一道木質(zhì)單門,門頭百褶簾在風中宛若游龍。門未合,無燈,墻上貼有“禁止拍照”的標語,鮮亮的猩紅底色有些刺目,剝落的大幅唐卡神像,整面墻,僅僅看清輪廓,顏色飽經(jīng)滄桑,更深處無人,忽然覺得陰森可怖,遂退了出來,可惜。轉(zhuǎn)身見豹紋貓咪,從高墻上躍下,在石板廣場上仰望我,或者是仰望我身后的唐卡。廣場右側(cè),有巨大的轉(zhuǎn)經(jīng)筒頂懸掛銅鈴,轉(zhuǎn)一圈發(fā)出有回聲的鈍重響聲,回蕩在大殿的空氣中,驚擾了烏鴉。暮色完全隱覓,原路返回,六字箴言的彩旗隨處在飄舞,最終與雙手合十的喇嘛在通天石梯上交錯。

次日清晨,來到仙境:霧氣繚繞從山巔綿延至山谷,白黃交錯的野花蜿蜒成溪,五彩石和青藍的透亮湖水渾然天成,針葉林的倒影和嫩綠的草甸相映成趣。藏語“普達措”的意思是:神助乘舟的達湖的彼岸,引申為“普度眾生”。

到達時是陰雨綿綿的天氣,棧道濕滑,但花香卻更加清冽,湖因為湖心島的存在變得回環(huán)如河,對稱的倒影線條流暢,讓人心曠神怡。白牡丹長久的歲月開出繁密的花朵,雨不憐惜,打落了一地,有些掉落在水面之上,被推到岸邊。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松鼠,對人沒什么戒心,尾巴不再警戒的膨起,靈活穿梭樹林其中,尋找可吃的果仁,毛發(fā)上的雨露看起來有些涼意。最凄美的景色是那些倒入水中的朽木,斷裂的大塊黑灰色樹皮,依然筆直的軀干,從倒下的那一面開始腐壞,一片朽木,構架起奇異的結(jié)構,有些全部沒入水中,影影綽綽的晃動。間斷的,有被淹沒的岸邊樹干稀疏瘦小,根還牢牢攫住水底的泥,站立著,雖是一群死亡,卻倍感孤獨,總覺得它們的存在含有深意,或許意思是“孤獨的人是可恥的”。

在這蔥郁的綠色印象派畫作里。歇腳亭點綴在草原、湖水與山林的交界處,水里的水草是羽毛的樣子,密密匝匝,飄飄然然。棕色駿馬,白色小馬,分散在草場之上,遇到游客,也不驚慌,偶爾小跑幾步,回應作罷。低頭咀嚼時,馬鬃擺動,脖頸曲線迷人。出口處,忽然從瑪尼堆后跑出七八頭壯碩的黑色牦牛,把人嚇了一跳,對牲畜還是有懼怕之心,雖然它們的眼神溫和,能穩(wěn)重的站在陡坡上。

在獨克宗古城吃飯,酥油茶味道不夠濃郁,蔬菜太少。最喜歡的藏餐還是前日尋得的,一家小店里的奶渣,香氣撲鼻,有酸奶的味道,整碗酥油熬的,卻沒有甜膩之感。火災之后,“月光之城”的原貌是難以重現(xiàn)了,唯一如初的是一座低矮的白塔,四周有模糊的藏文,散步時得以發(fā)現(xiàn)。其余建筑都是現(xiàn)代人仿的“古城”油漆發(fā)亮,賣的是商業(yè)街俗氣批量生產(chǎn)的毫無紀念意義的“紀念品”。百人轉(zhuǎn)經(jīng)筒成了玩物,加上燈光的絢爛,全是變了質(zhì)的虔誠。印象深刻的是香格里拉郵局,雕花黃棕色木屋,買了“日照金山”全景明信片,縮小版的梅里雪山,照片有縮小了數(shù)倍的震撼,請郵局工作人員給蓋上郵戳,消了價值,算作廢不可再寄出,就以此法讓它屬于自己。

如何結(jié)束這段旅程,不需要計劃,生活變化總是始料未及,不必擔心路程的遙遠,總有回家的一天,哪怕不愉快,哪怕不甘心。明信片上的“日照金山”還在夢中向我招手,可惜這召喚草草結(jié)束,冰雪成為了白色顏料,戲劇性的,我?guī)е鴥H有的三天走了。高原高壓,加上巨大溫差,使舊疾復發(fā),回來的風景一路壓抑,似乎它已經(jīng)給了我最好,再拿不出歡送的美景了。好在三日的“妙哉”美景,在回想中洗刷了些生活的煩躁,心頭清靜,此番可以專注于我的疼痛了。(王晨穎)

責任編輯:李毅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