縈繞心靈的露天電影

秋收過后，大地開始歸于寧靜，夕陽把最后一抹陽光灑在山頂上，天氣有了一絲涼意，我和幾個同伴背著書包嬉戲在放學(xué)回家的路上，遲遲不愿歸去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其中一個同伴忽然驚叫起來，我們朝他指點的方向望去，一個騾隊正朝我們村子方向走來，遠遠地看見頭騾脖子上栓著大鈴鐺，“好像是放電影的”，“放電影的來了，放電影的來了”。我們各自向自己的家飛奔而去，目的是要把這一重大消息第一時間里告訴家人，當(dāng)我喘著粗氣，上氣不接下氣地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時，我母親正提著桶喂豬食。“真呢嘎？”我母親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，那笑容在秋天的傍晚顯得格外的好看。

“你快點吃東西啦，把位子去，晚上看電影去”母親催促道，我還哪有心思吃東西，心早已飛到了放電影的坪壩上，進屋拿了兩個洋芋就朝著村公所跑去。村委會門口早已云集了很多孩子，他們用石頭、木板各自為家人圈地把位子，那些位子排列有序，界限分明，好像有人專門指揮過一樣，把著位子的孩子們，守在那里，一步也不愿離開。要是被其他人侵犯，難免會發(fā)生一場“戰(zhàn)爭”，這一天很多孩子都沒有回家吃飯，在期盼與等待中堅守在那里，等待著天快點黑起來，等待著自己家人的到來。

放映隊在幾個熱心村民的幫忙下，張羅著放映前的準(zhǔn)備工作，不多時，坪壩上豎起兩根碗口粗的圓木頭，掛起了正方形的白色熒幕，白色的銀幕在秋日的傍晚成為一道靚麗的風(fēng)景，起風(fēng)時，熒幕輕輕地飄動起來，沙沙作響。那時的電影是免費的 ，由政府公益放映，宣傳政策和科普知識，很多人特別是小孩子一年就只有看上這一回電影了，別說有多高興。

太陽終于完全沉在了山后，天漸漸黑下來，勞累的人們忘記了疲憊，扛著板凳、椅子，穿著軍用大衣、棉衣，有的拖兒帶女、有的牽著很少出門的老人陸續(xù)向電影場趕來，小小的壩子上早已是人山人海。當(dāng)時村里沒有電，電影隊發(fā)起了柴油發(fā)電機，轟轟作響，那聲音并不覺得刺耳，反而像一首很好聽的歌曲，坪壩上亮起了燈，人們看到了久違的電燈光亮，我在那個光亮中，捕捉到了許多簡單而樸實的臉龐。

一切準(zhǔn)備工作就緒，膠片上了放映機，熄燈了，放映隊長開始發(fā)話了，沸騰的人群突然間鴉雀無聲，一切歸于沉寂。放映隊長首先是開場白，接著宣傳防火知識，宣講各種黨的政策，講話時間雖然只有30分鐘左右，但人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的漫長，有些調(diào)皮的年輕人耐不住性子，打起了口哨。終于講話結(jié)束了，但還不能進入正片，首先放映的是科普片，這不能引起人們多大的興趣，人們更期待的是接下來的故事片。

終于故事片上映了，當(dāng)鮮艷的五角星伴著嘹亮的軍歌出現(xiàn)在熒幕上時，全場沸騰了，人們知道這樣的片子絕對是戰(zhàn)爭故事片，這不僅是大人們的愿望，更是小孩子們最關(guān)注和期待的片子。那時的片子一般故事情節(jié)單一，人物性格分明，好人眉清目秀，壞人面貌猙獰，一眼可分辨是非，在農(nóng)村電影人物說成“我們家的人”和“他家人”，或許那個年代更是一個愛憎分明，崇尚真、善、美的年代。很多人雖然看不懂電影故事取材背景，但電影情節(jié)總能打動很多人的心，在電影場不乏有流淚的人，小孩子雖然不能夠完全理解故事情節(jié)，在乎得更多的是戰(zhàn)爭場面。根據(jù)模糊的記憶，后來我在網(wǎng)上根據(jù)故事情節(jié)搜索，那晚上放的應(yīng)該是《烈火金剛》，蕩氣回腸的電影情節(jié)，在光與影中，帶著人們進入了另一個世界，電影在人們的內(nèi)心世界引起了強烈的共鳴。

那晚的時間過得特別的快，當(dāng)曲終人散，熒幕上出現(xiàn)大寫“完”時，意猶未盡的年輕人高呼“再來一場”、“再來一場”，當(dāng)然反映員不會違反放映紀(jì)律而去滿足村民的要求。

散場了，上百人散場那是一個很有趣的場面，不小心踩著腳的，高呼的，孩子哭鬧聲、歡呼聲，一束束手電筒的光亮，有的人家點起了早已準(zhǔn)備好的火把，人群慢慢地向各自家里走去，剩下的只有放映員收拾設(shè)備，沸騰的村莊沉入了寂靜中，勞累的村民眼前浮現(xiàn)著電影情節(jié)，在浮想聯(lián)翩中漸漸進入夢鄉(xiāng)中，那晚大概很多人的夢與電影有關(guān)吧。

村里有一群人錯過了電影，那就是在牛場上放牧的人，那時候我們村里人幾乎不外出務(wù)工，牧業(yè)是村里人的主要收入來源，很多年輕人四季在牧場上。第二天，村里放電影的消息才在各個牧場上傳開了，人們又歡喜又遺憾，歡喜的是他們可以下牧場來看一場電影，遺憾地是他們錯過了頭天晚上的電影。于是，牛場上的人在激動與期待中會早早地忙完各種牧活，年輕人會拿出自己平常舍不得穿的衣服，精心地打扮一番，他們成群結(jié)隊下山了，他們當(dāng)中很多年輕人除了看電影外，還有一個更大的期愿——能遇見自己久別的心上人。

第二天晚上，看電影的人更多了，小小的坪壩上人山人海，外村的人都不顧路途遙遠跑來看電影，很多人沒有位子干脆把披氈墊在地上盤腿而坐，全神貫注地盯著銀幕。人們的內(nèi)心跟著電影的故事情節(jié)感動著、激動著、憤怒著、沸騰著，人們 度了夢一樣的兩天后，放映隊要到其他村去放映了，人們最關(guān)切地會問：“什么時候又來放映？”人們目送著放映隊漸漸離開村里，期待著來年放映隊的歸來，村里的很多年輕人不甘心，跑到十里八村去看早已看過的電影，電影像一塊石頭投在了人們平靜的心湖，蕩起了無限漣漪，成了人們很長時間內(nèi)茶余飯后的談資，

后來，隨著計劃經(jīng)濟向市場經(jīng)濟轉(zhuǎn)型，村里也有了放電影的個體戶，放映院就在他們家的院子里，不過門口有專門的收票人，起初為0.25元每人，后來漲到0.5元，每晚放映兩場。但是那個物質(zhì)高度匱乏的年代，很多家庭還缺茶少鹽，父母親也不可能每晚上給孩子們看電影的錢。傍晚時分放映人家把大喇叭里的音樂放得老高，那音樂回蕩在村子的上空，似乎催促著、召喚著人們?nèi)タ措娪埃铍y熬的時間莫過于父母親不讓去看電影的夜晚，我們小孩想象著放映的場景和電影情節(jié)，久久不能入睡。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村里有結(jié)婚或搬家客等喜事，主人家除了跳鍋莊外，還會包場電影，免費答謝村人，那是多么幸福開心的事情啊，過年期間，家里的經(jīng)濟再拮據(jù)，父母親也會讓孩子們看上五、六天晚上的電影。

雖然看電影是一件很奢望的事，但電影給我們的童年增添了無限的歡樂，從黑白電影到彩色寬熒幕，從戰(zhàn)爭片到武打片，《閃閃的紅星》、《地道戰(zhàn)》、《花枝稍》、《少林寺》、《白龍劍》、《阮氏三雄》等影片記憶猶新，故事情節(jié)歷歷在目，永遠刻在了內(nèi)心最深處。

隨著時間的推移，村子里有了幾家錄像廳，后來電視進入了各家各戶，露天電影終于消失在廣闊的鄉(xiāng)村。

居住在城市，每晚看電視成了幼小兒子的專利品，他手握遙控自由地點擊著喜歡看的《奧特曼》、《超級飛俠》等動畫片?？粗褙炞⒌囟⒅捌宜坪跤X得他目光呆滯，從不流露出驚喜，為此突然很憐惜他，沒有經(jīng)歷過看露天電影的青澀年代以及影片帶來的歡樂。在“一網(wǎng)天下”的年代，我只要拿起手機或在電腦屏幕上點擊鼠標(biāo)，就可以輕松地觀看各種戰(zhàn)爭片、武俠片、好萊塢大片，但那么多年里，其實我沒有完完整整地認真看過一部影片或電視劇。我總覺得現(xiàn)在的電影或場面宏大內(nèi)容少，或過于夸張，或過于矯揉造作，總覺得這些影片好似乎少了什么，在我的印象中沒有一部影視如當(dāng)年那樣感動過自己，于是回看過去的電影，試圖找出小時候的那些影視記憶，但看的過程中總找不出當(dāng)初的味兒。

2016年秋天的某天，我回到了村里，當(dāng)太陽西斜的時候，我沿著那個熟悉的小路來到了村里放電影的坪壩上。村委會早已搬到了其他地方，那個小小的坪壩早已成了私人宅所，建蓋起了漂亮的新房子。站在那里，秋風(fēng)習(xí)習(xí)，物是人非，眼前又浮現(xiàn)起了小時候看露天電影的那些情景。我最終明白自己懷想的不是電影本身，懷念的其實是那些在歲月流失中沉淀消失的、歡樂愉快的無憂青澀歲月。（陳義）